虐。
不接受谈人生(X
大家万圣节快乐。
当你遇见无可取代的人,请用尽一辈子的时间与力气去爱。———《小王子》
爱尔兰的气候给人的印象总是湿且阴凉,事实上也大抵如此,比起英国,更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沉鬱与内敛。纵然日光时数长,天空却几乎被一层薄脆的灰濛给复盖,有如暗色的硬质的壳,隔绝和煦。
温带海洋性气候就是这样,冷时不会极冷,阳光却无法肆意照射进来,总会掺和着风啊雨啊的,和日本的冬天......不,是和池袋新宿的冬天很不一样呢。
临也扯出个笑,左手揣进大衣口袋裡,右手握紧伞柄,走在布拉尼小镇的人行道上,细緻的雨幕模煳了他的脸。皮鞋鞋跟配合步伐,哒哒地扣响石砖,配上一身黑,犹似一首可笑又拙劣地丧歌。
陌生的西方人脸孔来来去去,不同的髮色、各异的瞳孔,似乎比东方人更纷呈些。
起初,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,就像还在日本时所做的那样,看每个人的细微表情变化,但是只坚持了一下,就反常地开始觉得无聊。
腻了。
夹道悬铃木的叶子早已落尽,新芽未发,光秃秃的,徒剩下枝桠在风裡瑟缩。只要降一场不大的雪,大概就会断掉了吧。
他盯着那孱弱的树梢看了良久,好像从那裡看出了什麽深刻的道理。
最后仅轻轻呢喃一句。
雪还没落下来啊,今天。
任意穿梭在巷弄之间不算太困难,因为这裡的建筑物都有一定的年岁,盖得不尽相同,辨识度也高。
转过绘满街头涂鸦的一个拐角,左手边那家酒吧的招牌以墨绿色打底,几颗生鏽的钉子镶在边缘,上头用白油漆漆上Martin's,估计是老闆的名字。右手边的卖花人倚在质朴的木製推车旁叫卖,从温室裡採摘出来的鲜花娇嫩欲滴,沾着雨水活泼生动地争相绽放。
他停下脚步,蹦跳着凑近,探头探脑地瞧了一会儿,就随意要了束金盏花。给钱的同时,顺口问卖花人,金盏花的花语为何。
卖花的少年长着一张温和的脸,他歪头想了想,然后轻声说。
Sir,the language of this kind of flower means......(先生,这种花的花语是......)
临也微微瞠大了眸子,一丝讶然闪过,却转瞬没入嘴角的笑意裡。
说了句Thanks,他扬扬手向卖花人告别。
目的地的入口处栽满了鬱金香,可惜现在不是花季,生嫩的球茎还深眠于土,残蕊只能委靡地葺拉着,添不了半分艳色。
又或许是因为冬天,而且将雪未雪,所以游客特别稀少。一幢古老的建筑物在不远处的草皮上巍然耸立,那是怀着亘古愁思的陈旧,以及经过时间摧残后的坚韧。
嘛,就是这裡吗?
哈哈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!!!」
折原临也无可抑制地笑了起来。
癫狂、失序,彷彿想要费尽身体裡的所有氧气般使劲笑着,生理性的泪花缀在眼角,婆娑着不肯落下,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呛咳却让颊畔硬生生拖曳出两道水痕。
好痛。
好痛。
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。
意识在此瞬间被完全抽空,只剩下这个词彙快速堆叠。
近来这些时日裡最为熟悉的铁鏽味从深处涌上,在喉间翻滚漫开,他用力咽了下去,那股噁心的腥臭挥之不去。
凭着脆弱至极随时都要断去的最后一丝清明,临也翻过身子抱膝蜷缩在花坛后面,阴影很好的罩住了他。
从口袋裡拿出止痛剂已经十分困难,又因为疼得浑身颤抖,所以试了好几次才将针头成功对上。他熟练且毫不犹豫地,对准静脉血管直接戳了进去。
在透明的液体被缓缓推入体内时终于舒了口气。
逐渐发挥的药性,一点一滴缓和了蚀人神智的巨大痛楚,这才发现,大冬天裡竟然也能出一身冷汗。
临也靠在花坛边调整呼吸,胃部仍旧一抽一抽地生疼,残留的满嘴血味让他忍不住蹙起眉。
啊啊,这副模样唯独不想让你看到呢。
但是,再站起来时,又是往常的那个折原临也。
噙着笑,情报贩子朝眼前的布拉尼堡走去。
傍晚六点。
和爱尔兰有着九小时时差的池袋街头,华灯初上,映着新降积雪白茫茫一片。
静雄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,和田中汤姆道完别后,打算先去买个晚饭再回家。
边走边想着要吃什麽,在牛丼和豚骨拉麵之间抉择时,见到了某位损友兼密医正偕同无头妖精堤着大袋小袋在街上晃荡,一副採买完毕的模样。
「呦。」
静雄主动打招呼,心情似乎不错。
新罗也见到他了,嘻皮笑脸的朝他挥手,然后推推眼镜毫不在意地说出禁忌之名。「临也消失了你果然挺开心的啊。」
赛尔堤吓得不轻,反应过来抬手就准备给同居人一拳。
「并没有开心。」
「欸?!」『咦?!』
这下不只赛尔堤,连新罗都傻掉了。
「那隻跳蚤竟然在还没被老子捏死前就躲起来了,绝对是又去哪裡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......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想起来就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!!!!」
新罗听到这句话安心不少,这才是正常的静雄嘛,同时为一瞬间想歪的自己感到不可理喻。
意识到眼前的池袋最强即将暴走,新罗觉得生命有危险,连忙扬扬手上的塑料袋,几支青翠的长葱随之摇来晃去。
「今天晚上露西亚寿司要煮火锅,说是要消耗剩下来的鱼料,我跟赛尔堤正准备去帮忙。」
『要一起吗?』无头骑士将PDA举到静雄眼前。
布拉尼堡,Blarney Castle,又称为kiss castle,这座中世纪城堡的属地内有四分之三是森林以及湖泊,并以一块镶嵌在砖壁上的巧言石闻名世界。
传说,吻过那块石头的人,会变得能言善道、口若悬河,而blarney这个词甚至成为了英文单字,意即谄媚、胡扯、阿谀奉承。
不是挺相似的吗。
临也站在城堡前,笑了。
他想起宿敌曾说过的话。
那隻单细胞生物在某次干架过后扯住自己的领子,咬牙切齿地质问,你这傢伙从出生到现在、到底有没有说过半句真心话?
他耸耸肩,勾着唇回答,当然有呀~在贩卖情报的时候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呢,末了又补上一句,呐小静,如果我说我爱你,你信吗?
平和岛静雄马上放开他的领子,脸色平静得冷酷。
他说,噁心。
满嘴歪理的人是我最厌恶的存在。
这栋驰名远近的建筑物其实早已千疮百孔,威风被沧桑所取代,显得更加神秘。
沿着石梯拾级而上,底下的湖色及绿树逐渐舒展开来,像是一幅下笔清浅的油画,不浓重,从纸的边角到抹上的颜料都泛着淡淡湿气。
他的脚步止于那块巧言石前的臺阶下。
一个约莫七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那裡,裹着件毛茸茸的灰色牛角扣毛呢大衣,厚重的围巾遮住了半张脸蛋,似乎在等着谁,翠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到处张望,发现在下方站着的临也,于是提着裙子哒哒哒地奔了过来。
「先生,妈妈要我在这裡等她,请问那上面有什麽吗?」小女孩伸手一指,不怕生地问。
临也笑了笑,同样用流利的英文回答道。「那裡有一块神奇的石头喔。」
「神奇的石头......所以先生也是来看石头的吗?那您为什麽想要看那块石头呢?」这个年纪的孩子问题总是很多,何况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十分聪灵。
情报贩子蹲下身子,与之平视。
「因为呀,我是被巧言石祝福过的人,」他将手掌轻轻摆上女孩稻草色的柔软髮丝。「但是有一个人,他讨厌这样的我。」
女孩笑开了,眉眼弯弯,看上去何其纯粹,何其真挚。
「那他对您而言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。」
「......是的,非常特别。」
特别到......让人只想逃离。
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了,确切的时间点早已模煳,但是这种感觉却随着岁月的推移越发清晰,清晰到快要无法承受。
想靠近,又不愿放纵自己靠近。
原以为,那并不算是爱。
因为不是那麽单纯的爱着,其中更掺杂了恨意、妒忌,以及极其扭曲的佔有慾。
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困惑、悲哀,甚至感到愤怒,因此一如往常的招惹宿敌,妄图掩饰心跳的搏动。
而那一次的〝告白〞纯属意外。
平和岛静雄却让他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告白的机会。
所以,在得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那个当下,选择了永久的离开。
他得的是胃癌,诊断出来时已经是末期。
没有告诉任何人,连新罗也不知情。
对于死亡并非不可接受,倒不如说,这是人类必经的过程,而自己也是人类。
不过不想让你见到这样的我罢了。
你只需要记得那个情报贩子恶劣的模样便已足够。
女孩的母亲回来时见到了一位撑着黑伞、纤瘦苍白的东方男子正在和自己的女儿说话,女儿笑得很开心,于是她走了过去,向折原临也表达谢意。
临也点点头,转身步上阶梯。
但是才走没几步就被人拉住,低头一看,女孩扯着他衣角。「我告诉妈妈我想陪您上去,她答应了。」
「是吗?那我们走吧。」
那只是块黑黝黝的不起眼的石头,镶嵌在砖牆裡看不出半分特别之处,却得到了众人的亲吻与愿望,谁都企盼能从那裡,获得伶牙俐齿的本事。
还真是讽刺呢。
因为身体状况不堪负荷,甚至已经开始轻微眩晕,所以临也并没有像一般人一样以彆扭诡异的姿势亲吻它。他垂下脑袋,低声说了些什麽,然后将吻印上手掌,再轻轻贴上巧言石。
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站了起来。
女孩对那块石头没有兴趣,蹲在旁边盯着野花上的一隻瓢虫,碎花长裙迤逦于地。
「该走囉。」
「嗯!」
听到呼唤女孩开心地转头回应,然后睁大了眼,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。
临也歪倒在一旁的栏杆,双目紧闭,原本就显病态的脸色完全发白,从唇畔缓缓渗出暗红色的鲜血。
「先生...?」女孩跑到临也身旁,小心地摇了摇他,她害怕极了,泪水在眼眶裡不停打转。
但是临也没有任何反应,甚至连呼吸,都趋于终止般细小微弱。
女孩抹掉眼泪,慌乱地奔下石阶求助。
露西亚寿司热闹喧腾。
火锅咕嘟咕嘟地沸滚,蒸气带着鲜香味瀰漫整个空间,除了从头至尾忙着添肉涮鱼片的赛门和门田,其馀的人都喝开了,正一片溷乱地玩起了カミングアウト(真心话大冒险)。
「剪刀、石头、布!」
「哈哈哈我赢啦,我要指定赛尔堤来吻我!」无良密医自肥起来毫不客气,左手端着酒杯翘着二郎腿醉得满脸通红。
无头妖精羞得直接用黑影把同居人捆起来。『别擅自更改规则!』
「唔咳噗噗噗塞尔堤别害羞嘛、呃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!!!!」新罗在黑影裡挣扎,急忙对外头的输家喊话。「纪田同学,你选择真心话还是、咳、大冒险?」
纪田正臣无谓地耸了耸肩,天不怕地不怕似的比了个〝来吧〞的手势。「为了entertain大家,那就真心话吧~」
「请问你今天总共搭讪了多少位女性?」
「我算算啊,新纪录......32位。」
游戏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地进行下去,到了第二轮,当众人意识到输家是静雄赢家是狩泽时,都在心底大呼不妙,连全程不参与的门田和赛门都忍不住抬起头。
果然。
狩泽咚地蹦上椅子,看起来似乎不胜酒力摇摇晃晃,不过口齿倒是十分清楚,该传达的一样没少。
「小~静~静~你要选择真心话、还是大冒险呢?」
所有人将目光一齐投向了打从进门后就开始狂喝闷酒的平和岛静雄。
这次并没有昏迷太久,临也便挣扎着脱身,那种无边的黑暗最近经历过太多次。
一开始的确让他非常厌恶。
陷溺于自己内心之中,空乏、虚无、失真,那裡没有任何颜色没有任何声音,所有的所有都归于零,唯一存在着的就是自己本身。临也不会感到害怕,却止不住地无力,一直追寻着的,终究不曾拥有,无论是对于人类的爱,还是对于你。
但是到了后来,反而觉得,就这麽失去意识也是种快乐。
因为就再也不会痛苦了。
起身之后稍稍确认周围的环境,习惯性地爬梳思绪。
是那个女孩子和她的母亲叫救护车的吧?如没碰上那对母女,自己大概在那个时候就会死去。
身体状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。
外头的天空还是灰。
日本估计已经是凌晨,然而这裡才刚过午后,薄弱日光柔软地陷落云层。
那一束金盏花被妥贴地安放在花瓶裡,靠着窗框兀自绽放。
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,大作的铃声震得耳膜发疼。
临也皱眉,不耐烦地想要直接接起,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被安上了氧气罩。
他边扯掉它边按下接听。
「跳蚤。」
「小...静......?」
那略带粗哑的嗓音从手机裡传出时,身体僵住了,动弹不得,他直觉地想要挂断,但还来不及这麽做对方就再次开口。
「那个...啧,我喜欢你。」
一瞬间,脑袋无法运作。
狂喜、酸楚、惊疑、愤恨、难受。
理智回归的当下,他乾涩着嗓音笑了,浑身发颤,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渗漏而出。「小静呀,像你这麽愚蠢的傢伙肯定是真心话大冒险玩输了对吧~?而且绝对绝对选了大冒险。那就别把人拖下水呀,我,可是很困扰的喔。」
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让逐渐开始涣散的意识勉强维繫,蔓延到全身的痛楚却不住吞噬仅剩的力气。
而静雄保持了快一分钟的沉默,最终只是问了一句,但单单这一句,就让临也始终倔强弯起的嘴角崩毁。
「跳蚤,你,没事吧?」
「......没事啊~我能有什麽事?小静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快去死吗?那再见啦。」
永远不见了,小静。
终于安静下来的瞬间,他闭上了眼。
心跳仪疯狂尖叫,折原临也却再也听不见。
一生的喧嚣嘈杂终於尘埃落定,我在没有你的世界裡,永久沉眠。
爱尔兰开始降雪,而那支在风中摇曳的孱弱枝桠,断了,垮了,落入泥裡,一身苍白。
窗边的金盏花落下一片花瓣。
花语———离愁、惜别、绝望、迷恋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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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在南方的艳阳裡,大雪纷飞
我在北方的寒夜裡,四季如春
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,我要忘了你的眼睛
穷极一生,做不完一场梦
他不再和谁谈论相逢的孤岛
因为心裡早已荒无人烟
他的心裡再装不下一个家
做一个只对自己说谎的哑巴
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
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
时光苟延残喘无可奈何
如果所有土地连在一起
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
喝醉了他的梦,晚安
大梦初醒荒唐了这一生
南山南,北秋悲
南山有谷堆
南风喃,北海北
北海有墓碑